既云胡

愿,文随血俱灼,画与梦共清

离火如烟

翻到以前写的一个小故事,好像没发过,没前没后的,看着玩吧,标题也瞎取了。



阎罗殿外,三途川畔,一家拉着茶水幡的小驿站。鬼差与妖怪们来来往往。

看着那吃茶的两个小情妖打情骂俏,茹烟托着腮说:“我们要是也记得从前的事情,是不是也像这般,有说不完的话?”

掌柜嗤道:“你俩话还嫌少啊?”

离火嘿嘿笑两声:“要是多点话题,也不是坏事。”

掌柜算着账,头也不抬:“那谁叫你们来不及地就喝了孟婆汤。”

茹烟恳切地问:“老大,你真的没办法?”

掌柜:“没有,世间无此法,忘了就是忘了,离火烧尽,如烟散去。”

 


三百年前。

掌柜在路边捡到两只鸳鸯魂魄,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,本该顺着三途川岸往生投胎去,却落在他的管辖之地。后来知道,是有几个大人物打架,打到阴曹司来,搅了一趟混水,大人物自己没打出什么结果来,但这些凡人魂魄经不住闹腾,被余波震散了许多,这俩是侥幸。

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,就捡回去当宠物养上,一个取名离火,一个取名茹烟。两个人虽已喝了孟婆汤,但也结了来世约,醒来就一见钟情,终日你侬我侬,把掌柜这方阴司地,愣是搅和出了红尘味。

一日这两个小白眼狼就凑到他跟前,求问人是何物鬼是何物,天是何物地是何物,一番深刻探讨之后,终于显露他们的真实目的:“我看那些魂魄,各个儿都记得自己活着的事儿,为什么我俩记不得?”

原来他们溜到阎王殿看阎王判罪去了。他当时没多想,随口回道:“他们还没喝孟婆汤,明日喝过就不记得了。你们下次再敢瞎跑,被阎王发现了,不用我逮你们,阎王直接把你们灭了,省的我整天听你们叨叨叨。”

离火:“那我们就是喝过了?”茹烟:“那有解药没有呀?”

“有,做什么?”

茹烟笑嘻嘻地说:“我们总觉得相识已久,但想不起来,要是能续上前缘,不是更妙?”

他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,竟真应允了他们。三途川水小煮彼岸花叶,饮十日,小煮彼岸花瓣,饮十日,再靠他每日做法将药力催动至八脉,不是难事,只是耗时。

前三日的时候,两人忆起各自的幼年,没有彼此的影子,第四日,两人忆起一面之缘,但是直到花叶水饮到第十日,后面也没下文。

当他们开始怀疑彼此究竟是否有缘,第十一日饮花瓣水,他们终于忆起彼此的正式相识。那些记忆里,大概是一见钟情,他见两个人整天都腻乎在一起,比往日更加如胶似漆,而且一直在傻笑,笑得他头皮发麻。

第十二十三日,俩人还是甜甜蜜蜜,但是离火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些异样。第四日的一早,离火来到他房前求见,他一开门,离火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:“我不能那样做,求你,用别的方法我也能完成的。只要放过她,我愿意终身不再见她。我不能那样做……”

掌柜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,这孩子沉浸在过于清晰的记忆里,混淆了今夕何夕,以为自己还在生时,做着当年的事情。他往离火眉心点了一道清明咒,离火这才回过神来。但是离火仍旧跪着,半晌,他说:“找个借口,不再继续了吧。我怕后面的回忆,她承受不了。”

茹烟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:“为什么不继续?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?”

离火欲言又止,最后低下了头。

 

于是这一天的正事还是照做不误,茹烟没有在记忆里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,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,两人情投意合。天下太平,家事和睦,只差下聘与迎娶。但茹烟记得早上,离火不想继续下去,所以,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。

两个人就这样闷闷不乐地到了花瓣水的第十六天,即使回忆满是快乐,他们两个却各怀心事。晚上,离火又找到掌柜:“已经到了选择的时候,我知道我会做什么样的选择,但我不想她知道,停下吧。”

掌柜笑了笑:“过去她到了节骨眼上才知道,所以不曾设防。现在她提前知道会有异,肯定会将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检查一遍,你当她傻,当她现在还不知道吗?她只是想确认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如她所想,你想要停下来,她定然是不愿意停下来的。”

离火这小子便又魔怔了,一直缠着茹烟,念念叨叨的都是:“我们私奔好不好?不去这国也不去那国!找个‘无国’之地!我们走吧,不再管人间事了好不好?”

茹烟被他影响得也有些混乱,分不清身在何处,也咕哝着说:“你怎么啦?今天看上去不开心,是我父亲又找你的麻烦说你是外人了?你不用管他,以后我们搬出来,自己过日子……”

 

第十七天,如离火所说,果不其然出了问题。茹烟从回忆中睁开眼,第一件事是给了离火狠狠一巴掌。离火一声不吭,屈膝向茹烟离开的方向跪了下来。

本来无意打听细节的掌柜的好奇了起来,离火便慢慢把原委说了出来。原来是俗套的世仇,牵连了无辜的年轻人,家族要他利用自己的爱人,侵占爱人的家族,他百般不愿,最后也不得不屈服于大义。但他最后保下了茹烟,送她去了安全的地方,从此发誓不再见她。

掌柜的啧啧道:“那好说,你们既然生时一世不见,死了自然所有牵挂都化为乌有,我看你们结下了来世的缘,说明你们还是愿意重新来过的。”

 

这两个人一个说完另一个来说,离火前脚刚走,茹烟又找回来了。听了掌柜的复述的话,她沉默了一会儿,苦笑着说:“他是这样看待的吗?”于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在掌柜面前展开来。

离火所说的两个“家族”,事实上是两个“国家”,是茹烟的国家大举入侵了离火的国家,占领其地数十年之久。两人初识之际,并不知彼此是敌国之子民,后来知晓了,两个人也混不在意,他们长在数十年无战火的和平时期,感受不到当年的血海深仇。但讨回失地,是一个独立有血性的朝廷必要做的事情,离火无可奈何地被卷入了其中。

“我不怪他。”

茹烟说:“这是家国大义,无可奈何,虽然他利用了我,但在这件事上,我并不怪他。”

“那你为何?”

茹烟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:“我怪的是,他明知我的家族与当年侵略之事无干,却不予怀柔。我怪的是,他将我送走,让家人死难之际我无法陪伴。我怪的是,他让我成了丧家之犬,人尽可欺,他却觉得是‘保我平安’……”

“一切都是我的错,我应该当时就和家人死在一起的,也是我最好的结局。他不该送我走,他应该让我死。”

她那一巴掌,是怪他没有让她痛痛快快地死。

 

快到终局,最后三天也没有必要再纠结,他们还是如前十几日一样,完成了这个仪式。

离火一再请求不动兵刃,靠着三国友军的重军威慑,平和地收回失地,但他的想法太过天真,只要开战,就没有平和的可能。这片土地再次生灵涂炭,只不过这次死的,是“罪恶滔天”的敌国人。无人在意,那些敌国百姓是否真的有罪。

离火靠着功绩平步青云,但他却像是遭了重创一般,失了斗志,辞官隐退,终身未再出仕。

而茹烟在异国他乡,靠着委身于人,浑浑噩噩地度完了自己残缺的最后人生。一日精神恍惚之间,堕湖身亡。

这两天两个人倒是没有闹别扭,回忆太鲜明,他们拔不出来。离火从睁开眼,就一直死死地抓着茹烟的手。

茹烟被彼岸花的药力催得迷迷糊糊,趴在石桌上,把杯盏都掀到地上,嘴里碎碎念着:“我在做梦是不是?你为什么还会来找我……啊,我真不争气啊,国仇家恨,我居然还会念你……可是这里的日子真苦啊,他们都不把我当人……我身上好痛,我想安心地好好睡一觉,但是没有哪天不胆战心惊……十几年,我想回去,我好怕,我好冷……”

过了一会儿,茹烟像是清醒了一点,奋力地想挣开离火的手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在这里,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……我这一生,都是拜你所赐……放开!”

离火用力地拉着茹烟,连表情都跟着用劲:“我不放,我死都不放,我赔偿你,我来世用一生赔偿你,你来负我,你来伤我,你来杀我……”

 


凡尘俗世的恩恩怨怨,掌柜的听了上万,对这种爱恨交织司空见惯,只觉得分外吵闹。每天奈何桥上也会过去成百上千段故事,估计孟婆的耳根更不清净。掌柜的实在听得一个头两个大,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,两道清明咒敲醒了这两个冤家。

“好了,怪我!没事跟你们闹这一出。来世偿还,你们想必喝孟婆汤前已经都同意了,所以身上才带有来世的结缘。现在你们的想法,我觉得应该还是一样。”

两人缓过劲来,眼角还红肿着,互相看看,点了点头,但茹烟顿了顿,又好像想摇头。

掌柜便又说:“带着记忆,你们无法和解,所以你们活着的时候才会终身不见。想要和解,唯有来世,什么都不知,才能重新来过。”

茹烟点头:“正是。”离火:“我太懦弱,只有忘却,我才敢与她从头再来……”

 

掌柜的却把脸一拉:“你们当孟婆人情好欠吗?你们当我这二十天很闲吗?气死我了。去吧!讨汤去!你们现在得需要三倍的汤。就跟孟婆说,以后三百年上我这喝茶不用功德换,免费给她吃喝!”

掌柜说完一甩袖子走了,老远了还听见他叽叽歪歪地说:“怎么当时想养宠物了就……怎么非得捡这两个回来,真废功德,但凡换两个捡……”

 


三百年后。

掌柜:“没有,世间无此法,忘了就是忘了,离火烧尽,如烟散去。”

 

茹烟和离火还在嘀嘀咕咕地寻思,觉得世上什么药都应该有解法,有孟婆汤,就该有“孟公酒”,指不定就是掌柜的神通不够,硬说没有。

那边两个小情妖吃了茶,不知谁惹着谁了,突然吵起来,这样吵吵闹闹的却又不愿意放开手。没一会儿孟婆上门来讨茶,听这叽叽喳喳,表情不太耐烦,果然两个小妖自觉地溜了。

掌柜的刚好算完账,亲手把茶水小碟给备好了装给孟婆:“最后一天了哈!”孟婆一翻白眼:“小气劲,你就差那点功德?”

茹烟嘻嘻哈哈地问:“掌柜的!你一直不说,到底欠了啥人情,让孟婆大人蹭三百年茶水?”

掌柜的也一翻白眼:“我求她配个方子,把你俩毒哑巴了,就不在我面前天天腻乎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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